《记抗疫》

我是一个在居委工作了 4 年的社区工作者，是居民区党支部的组织委员，是两个孩子的妈妈，是公安民警的妻子，是生活在上海这座城市的普通市民。

我参与了从 3 月 18 日至今的社区防疫工作，直到今天，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……

序章

3 月 16 日晚，因为上海疫情开始扩散，居委不断收到连环轰炸般的防疫指令，居委一如既往的开始加班。那时候，我们谁也没有想到这种强度的加班在往后的日子里竟是最清闲的。 3月 17 日，上海市卫健委主任带领专家组、静安区彭浦镇党委书记以及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召开了上海市第 125 场新冠疫情新闻发布会。我开心地发了朋友圈，说王炸组合+“阴性"主持，上海稳了“一当晚镇领导召开了紧急会议，随后在晚上 21 ： 00 之后发布了全员核酸的指令。要求居委连夜组织 3 月 18 日及 19 日相关全员核酸检测。

自此，小区从 3 月 18 日开始进入了第一个然小时的“只进不出"封控管理。由于组织经验不足，准备时间仓促，在当天的全员核酸中现场有些混乱，但好在医生有耐心，居民也很配合，最终完成了第一次的核酸检测。 3 月 18 日晚，居委通宵加班，我和同事们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汇总小区 7 ）多居民的核酸检测数据，并且讨论出第二天核酸检测的最佳方案，在保证居民安全不聚集的情况下，做到快速、有效地完成核酸任务。那晚，我和同事东倒西歪地睡在地板上、桌子上和自己带的躺椅上，用之前午睡的毯子，眯了 2 个小时。

3 月 19 日的全员核酸，按照楼栋一栋栋叫下来做，显得比第一次有序多了，居民根据各楼栋安排有序前往，最终顺利完成了本轮小时的两次核酸检测。我们居委总算松了一囗气，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，并且得到了大部分居民的认可！那天晚上汇总数据的时候，我们站了一天的双腿在颤抖，头上冒着虚汗，但是都是开心的，雀跃的。

不曾想，第二个小时的全员核酸和封控政策紧接着下达了……随后就是无休止的+1+2+2+n…… 3 月 22 日晚上，小区封控期间，一位居民紧急拨打了居委电话求助，家里老人突然晕倒，急需就医！居委主任和书记马上联系120 ，很快急救车就到场了，大家齐心协力把晕倒老人运上了救护车，我们以为她上了救护车就能得到救治，就会没事，但最终老人在辗转了几家医院后走了……第二天当我们得知这个消息时沉默了，我们知道，这也许只是一个开始……

全员核酸

在 3 月日之前，我们居民区已经开展了 7轮的全员核酸，大家按照之前的操作模式，完成的也算迅速有效。志愿者团队也在不断壮大，从一开始的十几个人到后来几十个。渐渐的，随着全区范围的核酸筛查推进，不断有小区确诊， 3 月 28 日我们周边的所有小区都沦陷了，当居民还在为自己小区是唯一幸存小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，其实居委知道，核酸异常人员的名单已经下发了，在接下来的复核中，也终于确诊了阳性人员。

在 3 月下旬的 7 轮全员核酸中，因为 7 多人的小区只有 2 个核酸点位，无论防护工作做的多到位，距离间隔多远，相对于现下新冠奥密克戎毒株来说都显得苍白无力。在这几次的聚集性全员核酸后，终于迎来了本小区的阳性大爆发……

在此，我不对上级决策的全员核酸筛查作任何评价，毕竟这肯定也是市里、区里相关领导和疾控专家共同研究出来的结果，一定比我这个门外汉专业。但事实就是，在不断几次的全员核酸后，原本阴了 12 天的小区开始转阳了，并且不断开始有新的阳性病例出来，成倍增长。在居委工作中，我们一直在思考方式方法，在得空的时候讨论如何降低全员核酸的风险，如何组织居民有序完成，尽快做到社会面的清零。直到 3 月日确阳那天，我感觉我们的努力都白费了，我们的心血都白流了，我们不分日夜每天只睡 3 、 4 小时的奋斗付诸东流。在确阳的那天，我清楚的记得一个确阳楼道的业主打了2次电话，他诅咒我们居委所有人全家死光都得癌症，说我们助纣为虐、罔顾性命。对不起，我们真的努力了，但是真的对不起，没有保护好你们……

阳

小区确阳之后，第一批阳性封控楼就有 3 栋，很不幸，我作为属地化居委工作人员按照要求封控居家办公了。很多之前共事的志愿者和同事都和我打趣，居家办公多好啊，你可以休息了！只有我自己知道，我的离开意昧着居委更加缺人手，意味着他们将更加困难地面对将来的诸多不确定性，我的离开让居委缺失了 1 ／ 9的力量，会让今后的工作更加举步维艰。但是书记说，你回去隔离吧……

第一次和我们楼的阳性接触，是我回来隔离的当天晚上。我记得很清楚，她很晚给我打的微信语音，他们一家三囗，夫妻都确阳了，但孩子是阴性，转运车辆只拉阳性人员，阴性不拉。于是她想了一个办法，让居住在另一个小区的婆婆进来，不知道符不符合政策。为此我请示了书记，最终觉得只要提供 48 小时内的核酸阴性报告应该可以放行。可是第二天，她很早就联系了我，说奶奶那边小区也被封了，怎么办？我也很急，当即把情况反馈了，她本人也及时联系了居委，在双方居委的积极协调下，最后同意闭环将孩子奶奶转运过来，在他们被转运走并消杀后再进入房间照顾孩子。但是通知转运的当天晚上，大家等了一夜转运车辆都没有来，我知道这一夜确阳的夫妻是辗转难眠的，他们怕转运车辆随时到，也害怕未卜的隔离点情况，更担心单独留在家里的老人和孩子；这一夜，书记也是睡不着的，因为她把自己的床铺被子让给了孩子的奶奶，自己蜷缩在角落等待疾控车子的到来；这一夜，我也在无限的紧张中度过，因为他们是邻居，是我接手的第一例确阳病例，我翻来覆去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，作为一个母亲，也担忧他们家孩子和老人的状况一……前一天通知我们来车子的疾控，在第二天早上终于上门转运了，在得知他们被转运到一个条件还可以的公寓时，所有人都松了一囗气。

这让我对政府的安排已经今后的工作有了新的热情，一切都会变好的，不是吗？于是虽然被封控，但是我仍然积极参与者本阳性楼道的各项工作。召集志愿者分发物资，陪同医生上门逐户核酸，和志愿者一起谈笑风生着收垃圾……我觉得只要我们小阳楼团结一致，克服困难，总会有解封的一天。

可是随着小区阳性病例的不断增多，被封控的楼道越来越多，许多确阳人员也并未转运通知。有的因为有未满 7 周岁的儿童、有的有行动不便的老人、有的有特殊情况选择居家隔离。而在居家隔离期间，没有任何医生被安排上门做核酸，有的发烧了又退了，有的在家自测抗原都转阴了。我不知道这样的居家隔离是否会对其他人有影响，据我所知气溶胶传播也是新冠奥密克戎毒株的重要传播途径。如果做不到应转尽转，如果要留一个老幼病残的囗子，那么传播就不会停止，就会扩散开来。

最终，就连小区物业和居委人员也确阳了，随后我知道有参与社区防疫工作的志愿者们也陆续测出了核酸异常。我开始意识到，小区的漏洞真的很大，比上层领导想象的更大更大，大到我们已经无法控制了，大到居委和物业都团灭了……阳不可怕，但是有阳失管而导致的大范围感染才是最可怕的！

我们的生活，或者只是活着……

之前在居委做防疫工作，虽然是属地化但是很少回家，一日三餐居委有人送盒饭，并没有感受到来自物资的压力。家里囤积食物也是以够吃为准则，即使后来发现管控政策越来越严格，我去囤生活用品和食物时，也没有做太多考虑，因为大家都觉得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。直到被封控在你楼道里，才真的知道上海确诊阳性楼甚至是整个封控小区的现状究竟是什么。

首先，阳性楼道再也不是之前密接楼道、次密接楼道的管理模式，没有什么 7 + 7 ， 2 + 12 的准确期限，只有无限的足不出户和闭门不出。没有人知道政策是什么样的，包括我自己——一个居委的工作人员。一栋楼的人甚至是整个小区都被支配在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和惊慌中。

因为前期太忙于工作，爱人又是警察已经被召回支援一线没回家很久了，我们家甚至没来得及囤多少食物。家里一个老人、两个孩子的囗粮很快就见了底，这时我才发现线上买菜是多难，就算定了闹钟、半夜操作等待我的永远是“系统繁忙，请稍后再试"。政府发的大礼包分两次发放，我家里 4 囗人，吃了 2 天就没了。于是我参与了小区内居委联系的大型企业开的保供团、小区业主自己的小私团，大大小小的物资团一时间层出不穷。小区不断增加的阳性病例会不会和这些物资团购的层出不穷、消杀不利有关呢？我不敢去想，我只知道现在家里的孩子和老人都需要吃的，要活着。我也不敢去想家里只有老人不会操作团购、找不到团购资源的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。

而阳性楼道，被当作特殊群体，由于缺乏相关政策的支撑，有一段日子甚至连垃圾都没有人来收。楼下垃圾逐渐堆积成山，还好最终在物业团灭的情况下，联系到了市政接管，才有了后续的垃圾收管。但同时也给我们提了一个要求，所有垃圾必须成袋扎紧才可以收运。于是我们又组织了几次楼栋自发的垃圾装袋。这时候我已经清楚地知道，我们楼甚至整个小区可能都要靠居民自救了……

Ps ：好在在居委和全员核酸医生的沟通下，给我们争取了 2 次逐户上门的核酸检测服务，至少在那几次的核酸检测中，我们是安心的。但是随后到来的非上海本地医生都拒绝上门绐阳性楼道做核酸，我们的核酸报告停滞在了最后那一次上门的那天。

我以及我的崩溃

这段时间，由于居委同事陆续被诊断阳性，我的心里防线也在逐渐崩塌。小区的团购乱象、居民的怨声载道也已经超出了我个人的能力范畴。上面没有相应的政策，居委工作真的很被动，疾控永远跳过居委直接联系居民，居委的信息严重滞后。居委向上反映的居民舆情永远没有下文。

在我们楼第二户阳性病例转运的事情上，我也彻底到达了崩溃的边缘。第二户里确阳的病例是一个 5 周岁的孩子。根据政策他们是可以申请居家隔离的，确实也这么做了。但是在居家隔离的 7 天中，没有任何医生上门核酸，他们家是二孩家庭，另一个孩子也在居家隔离中出现了症状，没人上门核酸让他们焦急不已。在第七天的时候，书记和我说，目前阳性转运运力充足，可以和他们说一下考虑去集中隔离。于是，我考虑再三，觉得集中隔离对他们来说应该更好。在集中隔离收治中，一定会有医护人员定期测核酸，而他们是有孩子的家庭，根据前一次的经验，我主观认为他们会被转运到环境相对较好的公寓或者酒店中。在和他们的通话中，我也是这样说的，当时我是那么相信上面的决策，那么相信上海人性化的管理，那么相信上海一线城市的底子。他们一家很快做出了决定，并且愿意配合政策举家去集中隔离点。他们是多好的一家人，为了整个楼栋的解封，也为了孩子，他们愿意放弃熟悉的居家条件而带着两个孩子前往集中隔离点。很快， 2个小时之内，转运车就来了，他们匆忙收拾行李，为了安全我还把防护装备给他们送了过去，嘱咐他们路上注意防护和自身安全。

随后， 2 天没有收到他们消息的我，今天突然收到她的微信，说浦东疾控打电话去给她问她为什么不选择居家隔离。我意识到事情似乎不对，即刻便给他们打去了微信语音。在随后的聊天中，我犹如五雷轰顶，掉入冰窟。这个居民哭着和我说，他们的隔离点在一个还在动工的工地上，四周尘土飞扬。他们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居住在一个类似集装箱的房间里，没有厕纸，盒饭也是凭管理人员的心情送来，吃了上顿盼不来下顿。他们已经过去 2 天了，也没有医生来做核酸。他们一家害怕极了，昨天还有人打架闹事也没有人去管，放饭的时候管理人员会说你们再闹事我就不给你们发饭，有本事自己来前面抢。他们和浦东疾控反映，疾控那边的人说他们没办法，只能向上级汇报，让他们联系居委用车辆接他们回家居家隔离。

是啊，是我们把他们送去了那个集中隔离点，是我劝说他们去到这个失管无人性的地方。而如今，浦东疾控告诉我们可以把他们接回来！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自己开车去接，把我的居民完好无损地接回家。当初说应收尽收的是你们，说隔离点医护力量齐全的是你们，现在我的居民甚至还有两个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，你们却视而不见吗？ 12345 、镇里的求助电话我都已经打了 3 天了，永远接不通。我也和居委书记联系了，书记也即刻和上级党委联系了，但是石沉大海一我真的寒心，寒心的不是防控不力，不是民生不保，而是一次次的欺骗、一次次的隐瞒和无体止的等待。

所以居委是什么？

所以，居委是什么？从定义上来看是居民自治组织。但是为什么上海发布中在本次的防疫抗疫工作中，一个自治组织会被拿来担重担呢？

如果我们可以指使医生和医院，那么在 3 月22 日那天老人倒地的那一刻，我就可以命令不接收她的医院接收并全力救治，也许她不会走，如果我们可以指使疾控防疫办，那么我一定会让他们尽快停止无休止的聚集性核酸检测，并为阳性家庭提供上门核酸服务；如果我们可以安排转运车辆，那么我第一时间作为司机去把我们被接走的居民从火坑中带回来。

但是我们什么权利也没有，什么资源也没有，我们只有不断被确阳的居委社工，只有在这场抗疫战场中为完成社会面清零工作而不断累倒的志愿者，只有居民认为我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毫无作为的谩骂声。

所以，居委到底是什么？希望在这次疫情过后，能给我们一个完整的说法，给我们一个准确的定义……

疫情期间，还有很多感人的事迹，正能量的党员和居民都在不断地站出来。希望上海在这次摸着石头过河的疫情中成长，希望我们的上海居民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……

（全文完）

20220412 《记抗疫》一名抗役人员的自述 下载